六号楼的18层有间私人静吧，银经常去，这或许就是冰箱中没有高度酒的原因。
往常从那里回来的她身上会有淡淡的酒精香。喝过之后的她喜欢抱着我坐在飘窗上看窗外。
我不知道，这种时候的她在想些什么，也可能单纯地什么也没想。但放在我背上的手，食指经常无意识地勾动，准确且有力（虽然不会弄痛我）。
那是扣下扳机的动作。
现在，银抱着我走进了六号楼1802室
“你好啊阿童木，有几天没看到你了。”
“……”我摇摇头避开了店长拨弄我耳朵的手。
据说，根据人类的礼仪，叫错他人的名字是一种非常失礼且挑衅的行为，而这家静吧的店长从没叫对过我的名字。
不过作为一只猫我对此不在意——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能知道是在叫我就行。
银在给我起名字时自言自语地说起过这个三字名的来历：源于古埃及的某个神秘法老。而且我的种族在古代埃及被奉为神兽，受到尊崇与敬仰。
可我并不觉得现代与古代有什么差别：来时在小区内见到过流浪的同族，依然有人类主动奉上食物和爱抚。
“今天还是老样子吗？”店长对着银问道。
“和平时一样，那个先来一杯。”
“好的，那个一杯。”
店主敦厚地笑，从下方的柜台中掏出一瓶固态的蜂蜜。
温开水冲开凝固的糖块，两片新鲜柠檬的果香渐渐融入，调温的两块小冰浮在液面上轻轻摇晃，感觉有些调皮。
“上周末的委托和往常不同，我原本以为你不会接受的。”店长将调制好的蜂蜜柠檬水放到银的面前。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银的反问很轻柔，像杯中的蜂蜜柠檬水。
“因为目标有个女儿……这不会让你想起过去的事情吗？”
“你觉得呢？”银微微前倾，刘海挡住了她黯淡下来的目光。
即使是在上周末我与她一起去到的任务现场，当时的她也没有露出这种神情。
我不禁回想起三天前的那段经历：
………………
当时是晚上7点前后。我和银正在一间写字楼办公室中。她趴在窗前，通过手中轻型狙击枪的瞄准镜观察着对面建筑内的活动进展。
隔着四车道公路，对面是枫林晚大酒店10F多功能宴会厅，目前正举办着一场大型企业交流活动。席间纵横来去的，都是东方市的知名商界精英。
她在等待时机，等待那个事先决定的发言环节，等待目标走到既定的最佳位置。
现在的她是捕食者，她在狩猎，她在等待出击。
在被她饲养之前不长的流浪生涯中，我有过不少狩猎的体会，我能明白这种感觉。
7时15分，东方市钢材协会会长周氏民走上演讲台，他是这场活动中被安排在第二位发言的特邀嘉宾，别在西服胸前的装饰花格外显眼。
“Bingo。”
在她拆解收纳枪械的途中，我凑近放在窗台上瞄准镜的东西，向对面看了看：场面一片混乱，一个小女孩扑在目标已经失去生命的躯体上拼命摇晃，应该是目标的女儿吧。
我转头看了看银，她情绪毫无波动地拿起瞄准镜，放入提琴盒特制的夹层中。
………………
结束了回忆，我看向银。
“不用自责，那不是你的错。”店长试图安慰她。“‘秘银’的战败不是你的责任。你和他、包括整个CBD第九部队都是负责情报与暗杀的非常规编制，而‘黄昏之战’那天，攻击你们的敌人所属是千月骑士团……即使让第一部队正面迎战，也最多打成平手。况且，那时的你才刚刚入队一个月……”
“……我希望你是对的。”从银的回答听来，店长的安慰显然没有成功。
“事实如此。”
我叫了两声，表示赞同店长，虽然他们都没能听懂。
“我的情报泄露了。就在刚才不久，有人在楼下攻击我。”银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凝聚。
“……哦？”盘在柜台上小憩的我睁开一只眼，看到店长擦玻璃杯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能到这附近找到你，情报掌握的程度非常深入啊……攻击者会是同行还是教团？你有什么头绪吗？”
“不可能是教团：行动者是绝对的外行人，手段粗糙，同行的攻击也不会这么无意义……除了‘赤色要塞’的那帮蠢货。”说到这里，银轻笑了一下，抬起右手点住眉心正中，数秒后将手心朝上伸向店长：“这是刚才现场的影像记录，因为临时发生，只有我的第一人称视角。”
“唔……我看看……原来如此。”店长也伸出一只手，放在银的手心正中，过了一会，点点头：“按照言行推想，大概率是之前的行动目标主动给亲近者留下的信息，也可能是在目标的遗物中被意外发现。”说到这里，店长收回手抵住下巴：“这的确让人意外，按照传统，很少会有和普通人关系密切的魔法使会把重视的人拉进我们这个残酷的世界……”
“是啊……能作为普通人享受普通的烦恼，为什么不呢。”银的食指轻轻划动杯口。
我明白银和店长最后两段话的意义是什么，这源于魔法特区中的几个最基础现象之一：“消迹”——当魔法使死亡后，与其相关的一切社会性存在都会被毫无痕迹地抹去，包括与之相关的所有普通人的记忆。能不知情地完全忘却，是魔法使和他周围普通人的幸运；而如果因为接触到亡者的信息没能顺利解脱，那就是绝对的不幸了——原本已经被忘却的记忆将激活，他们会重新获得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
“这个世间看似每个人都有自由意志，实际我们都处在命运的裹挟当中，能做的不过是不被淹没得太难堪，我是，你也一样。”店长背对着我们，边整理酒柜边说。
“……”银沉默着，微微低头，眼神又看不到了。
“说起来……”店长忽然若有所思地扶住下巴：“最近暗杀者组织同行间的竞争比较厉害，可以考虑下削减对手组织的规模。我们可以追踪对方目标周围身为普通人的亲近者，教授他们魔法与战斗能力，然后鼓动他们复仇……就像今晚那个人对你做的事情一样。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
“……卑鄙。”银的头垂得更低了。
“别这么说，这么做对我们没有坏处：他们不是消耗品，只要在复仇的时候我们稍微帮一些小忙，复仇成功的他们大概率会成为新的幻士。组织发展得越大，我们的生存空间也越多，离实现你和我的目标都更近。”店长的一只手放在银肩上，用低沉的话音继续说：“如果发掘对象已经忘却，那我们绝不去打扰他的普通生活；如果他已经知道真相，是拙劣地自力复仇然后被无谓地杀死好呢、还是由我们递给他足以复仇的力量？”
“………………”
“依据鼠灰的情报，最近同行的业务量比较大，现在我手上有三个可以尝试的目标。”看到银的态度有些软化，店主掏出手机打开导航，滑动着寻找定位：“北方区的两个我让史蒂芬妮去了，那里是你的出身区域，各方面都不太方便吧。剩下的一个……在这里，教团与中央区的交界处。”
手机被放到吧台上，定位红点清晰地指向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目标的详细资料稍后发给你，这是她的照片，大约一天前拍摄，视情况变化，尽快接触。”
我站起来，看着店主放到手机旁的照片，同时能感觉到，看到照片的银情绪起了明显的变化。
照片内地点是两栋楼房之间的夹缝，画面正中有一个小女孩，10岁左右，衣服肮脏，神情麻木，正在身旁的大垃圾箱里翻找着什么。
“……我现在就去，有安置点吗。”
“有，绿树小区5栋1303，这是钥匙。”
接住钥匙，银匆匆走出门，焦急度与平时的娴静完全无缘。
我看看没有关上的门，再看看店主，干叫了两声。只听店主在喃喃自语：
“看上去冷漠，然而本心的善良和温柔完全藏不住……你的掩饰太过拙劣了……银。”店主伸两指夹起柜台上的照片。“更何况……这孩子与过去的你完全一样……我知道你肯定不可能忽视她，呵呵……”店长的嘴角咧成小丑般，两指轻轻晃动，照片上的女孩随着照片晃动着，仿佛店长笑得颤抖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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